*何思邪*

*我只是一团腐烂的文字,可我依旧要写诗啊。*

【浙城群像/章安中心】章台柳(上)

*给红丘@不浪舟 的浙城越地24h

*象征主义+魔幻现实主义


章台柳,章台柳,往日依依今在否

章安——任广瑶
仙居——应仙萍
鄞县——沙鄮锦
明州——陈观钟

他听闻这座苍翠青山是一只庞然金鳌龟所化。任广瑶笼袖提裳,任柯鱼人讲着几千年口口相传来的离奇故事,却颇失礼地走了神,想到每逢上元城心都会搭起两座鳌山来:竹起十丈,纸铺半里;缯彩飞翠,绒黄缠龙。金灿灿的灯油从溢锦山顶流向鳌龟的四肢百骸,流进神女丰腴的胸腔和仙人玲珑的七窍。人自驯服了火以来早掌握了驱役它的法子,却偏偏还不满足,定要将它困进这一层缤纷的薄薄油纸,赏鉴它在摇曳间现出的千百种婀娜姿态。

明明每年都看的着,却总也看不腻啊。即使到已失了孩童的天真、开始担负起护佑子民之任的年岁,他还是会因那锵然成韵的珠玉金银,在眼底燃起两簇热忱的火焰——人总是热爱光亮的。

应仙萍曾赠他一柄花灯,提柄选的是最坚韧的柳木,细细雕了许多精致纹样。他常在冷夜里提着灯走在安静的小巷,从此年走向彼年,从清平上世……走进宋帝北狩。

自钱氏以来江南实在是精巧地繁华了太久,一条浩浩长江熔融了中原尖锐的风沙,以至于当这个消息被北雁捎来后人们还茫然:街头小贩叫卖得依旧起劲,隔壁张家新贴的对联墨迹尚未干透,茶楼的唱书先生还津津讲着一年多来从未变过的故事。

可大宋……真就这样亡了?

这条最繁华的街道在与往年并无二样的北风里怔愣许久后,方有人吐出撕裂心肺的哀恸长哭:“我华夏子民……不会真要落入夷狄之手了吧!”

听到这话时任广瑶正提着灯小心避开地面积水——昨天才下了雨,被岁月侵蚀到凹凸不平的石板路慷慨接纳下所有未来得及乘风归去的天泪。他不甚惊讶,只是简单地愣了愣神,映在花灯壁上的烛影安静地晃了两晃。

纸糊的灯笼…再精致也敌不过风雨啊。

哪里比得过马灯。

金人想来很快就会到达,从北往南那可是坦坦荡荡的一片平川,听闻这个蛮夷最好屠城,得想想……到时候该怎么拦住他们了。
哪怕就一天,就一个时辰也好。
幸而抑或不幸他又很快听到消息,说一位龙子流亡到江南,在应天歇住了脚。不久,新帝在南京祭天即位,捡起大宋被铁蹄踏皱的旗帜,向着茫茫大漠的方向,为家、为国,遥遥泼开一壶御酒。
但仅仅只过了四年不到那群意气正风发的女真再度挥兵南下,铁骑踏过长江天险,直逼过于脆弱的江南。
江南。
今天十里香茶馆的掌柜见了他就神神秘秘地凑到近前,说前些日子他花大力气寻到了茶圣都赞不绝口的、扬子江最好的水。任广瑶略感惊诧:台州水系与长江仅有的联系怕就是在入海口的遥遥一瞥,在如今情况下能拿到这水还真辛苦了他。掌柜见他喜欢忙浓浓泡了杯上好老茶颠颠递与他,任广瑶端起瓷盏在唇边只沾了一沾,就霎时情难自抑,黯然以致泪下。
“这壶水……怎会浸透了硝烟与鲜血。”他以袖掩面咳嗽了好一会儿,“真是呛人得紧。”
实在没闲兴再品下去了,任广瑶强笑着付了茶钱,刚回了府就收到一封捷报。
高桥大捷,鄞县大捷,明州大捷!
他怅怅地顺着笔画去描这个“捷”字,蘸了潮气的食指将原本就不甚清晰的墨迹搅得更加混乱模糊。横,竖,撇,钩,提。他滞涩地生疏地学习这个阔别已久的方块字,学习它横的凝练竖的骨骼捺的铮铮作响。
指腹被浸出纹路清晰的墨色。章安叹了口气,将那张报捷的快信揉成一团废纸,起身去屋外濯洗。天气一步步走向清寒,洗笔池里的水冷得像液态的利刃,他看那一点絮状的黑倏尔散了,散了,高而蓝的西天缓慢稠了,稠了,被沉痛的郁青取代了。
往好的地方想吧,他勉强宽慰自己。一场大捷后会有第二场第三场第万万亿场,再说——上元也快到了。
可他只是怅怅地望,望向北方,北方,更北的地方。他无尽的目光是一枚利箭,箭尾饰了最坚硬的翎羽,因此它能穿透山和山和无尽的山,去看,看北方,北方,更北的地方。
好吧,这一切不过是疯癫的臆想罢了。他纵肆的神思被一枝真正的箭破空的声音拽回人间的和睦,一个新提上来的小护卫急冲冲地跑来,说截到一只信鸽。
这是从明州来的飞鸟,任广瑶认得。它死了多时,却还在汩汩地流着血。生灵弃绝了呼吸之后究竟还能不能再流这么多的血,他已无暇也无心去想,只是怔怔地看那柄穿透了白鸽脖颈的箭。
金色的。
金。色。

他伸手刚欲接过,却不想那侍从赶忙后退两步跪了下来,说这东西太脏,怕有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附着,万万不能污了大人的手。
任广瑶轻轻地笑起来:“无妨。”
在这死物的左腿上捆了卷纸条,任广瑶迟愣地笨拙地将它解下来,先前那许多令人不安的征兆激得他心如擂鼓,忐忑不平。
这似乎是沙鄮锦的笔迹,只是它们散乱慌促,几乎不成章法。
那三个字在任广瑶面前轻易地模糊起来。
“城破矣!”
毫无疑问,是屠城。
屠城啊,属城。他想,这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少年人多好谈死亡,想的是大笑三声刀砍东风,想的是一个魁伟的英雄的背影消失在亮色调的堂和皇里面。但他想。他想一座城市,若无政区变动不老也不死,和草木一样生长在无尽的时间里,这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也许像是将脊推一节一节地敲出来,再仔细地研成粉末,失去支撑的助骨扎进心脏里面去。将束缚了太久过于胀热的鲜血一点一点引出来。
含漆黑的鸩羽也不会有这么痛啊。
他想这实在是太快了太快了,庆功的酒倒进泉源还没被调匀,金玉的杯盏上就浮起了血沫。陈观钟先生会想什么呢。不甘,恨,痛,诅咒和指责?沙鄮锦什么也没有写。
“先生说他,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君。”
沙鄮锦与陈观钟年龄倒相仿,虽说有附属的关系,他罕会用这种庄正的称呼去唤他。任广瑶闭了闭眼。
明州城破夜,雷雨震电。
那些最江南的城市,日日夜夜都浸在女子月华般委地的长发似的水系中,又为何会敢于在染了血的玲珑山河面前,在众多纷乱凶悍的马刀面前傲然地立,分开自己的胸膛,给他们看鲜红的心,看苍白坚硬的骨。
鸦声在西,单调地为这个没有太阳的冷色的黄昏无悲无喜地唱起挽歌,以身前那棵庞然的巨柳为圆心,响彻整个台州城。
城破了城破了城破了。它唱。
他抬头看那鬼魅的身影,柳条参差,将那瘦小躯体切分成更细碎的部分。城破了城破了城破了。
它振翅,跃到更高的枝杈上,任广瑶恍恍惚惚觉得它暗沉的翅尖那凝滞不流的漆黑里闪出金色的光辉。
城破了城破了城破了。它唱。
别唱了。他狠命从白鸽脖颈拔出那金色的尾羽金色的箭柄金色的三棱,惊觉那死了多时的信使空洞的伤口还在疯狂地向外涌血,浸得他双手都漉漉。门上钉了柄弓,他缓缓地,将那枝箭倚在弓上。
蚕丝的弓弦和柳木的弓身一起哀转地低低呻吟,他茫然,觉得自己似乎久未拉弓,光洁无茧的手指抗拒弓身上原始的粗野纹路。但他还是松开了手。
箭去似流星。
很快一切都安静了,树下的野草高过人头,慈爱地宽恕了死亡。
任广瑶转过身,唤小厮将这两只飞鸟掩埋。
不去看,不去看,草木何深深。
不去看,不去着,那里面镌了我的真名。
他仔细地将双手上半干的血污洗净,看着水面上映出的一张模糊面孔。
他在朦胧里想到,自己以前似乎对万事万物都是有情的。

后记:

我总是很抱歉无法写出让人快乐的东西。

只是这一切都太沉重,太沉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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